黄灿然：在茶餐厅里

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

坐在斜对面的卡位里，

他对面坐着一个小儿子

和一个小女儿。

他如此孱弱，近于卑贱，

仅仅是这个形象，就足以

构成他老婆离婚的理由

——他多半是个离婚的男人，

身上满是倒霉的痕迹，

他没有任何声音，

也不作任何暗示，

却非常准确地照顾孩子吃饭；

两个孩子都吃得规规矩矩，

他们也没有任何声音，

也不留意任何暗示。

从他的表情，看得出

他把一切都献给了孩子，

却不给他们明显的关注。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男人，

他下半辈子就这么定了，

不会碰上另一个女人，

也不会变成另一个男人，

更不会有剩余的精力

去讨好人，或憎恶人。

但是，在履行这个责任时，

他身上隐藏着某种意义，

不是因为他自己感到，而是因为

他斜对面另一个中年男人

在这样观察着，思考着，

并悄悄地感动着……

   1999 

选自《我的灵魂：诗选1994-2005》，黄灿然著，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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